秋风卷着沙尘掠过长安城头,宇文泰站在箭楼高处,身上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丞相。”韦孝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
“沙苑地势低洼,不利骑兵驰骋。高欢若真像探马所说将主力放在此处,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宇文泰没有立即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是贺拔岳生前所赠,剑鞘上的皮革早已磨得发亮。城下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几个胡商正用生硬的汉话讨价还价,声音在秋风中时断时续。
“无需多虑,”宇文泰终于开口:
“贺六浑那厮用兵向来不喜欢弄险,沙苑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猫腻,料想也该不会有险处。”
韦孝宽眉头微蹙:“可探马确实看到高字王旗……”
“障眼法罢了!”宇文泰突然提高声调:
“那贺六浑虽然奸诈多谋,可柔然可汗阿那瓌已应我之约,两万铁骑不日南下。届时两面夹击,他贺六浑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斤钉呢?”
话未说完,一阵狂风卷过,吹得城头旌旗翻卷。宇文泰的大氅也被风掀起,露出内里暗藏的软甲。
韦孝宽的目光在那副软甲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他太了解这位主帅了,这些日子每当宇文泰露出这种志在必得的神情,往往就意味着风险,就像上次潼关惨败……
但此刻,他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传令杨忠,”宇文泰突然转身:
“让他在蒲坂小心行事。至于沙苑,”他冷笑一声:
“既然贺六浑要演戏,咱们就陪他演到底!”
韦孝宽深施一礼,正要退下,忽见一名斥候踉跄奔上城楼,满身尘土中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报!弘农急讯!斛律金部大张旗鼓向河岸移动,似要渡河!”
宇文泰猛地抓住城墙垛口,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告诉杨忠,蒲坂不容有失,但酌情可前去弘农支援。”
韦孝宽敏锐地捕捉到宇文泰话中的矛盾,既要杨忠死守蒲坂这个战略要地,又不得不分兵支援可能会面临巨大压力的弘农。他垂下眼睑,余光瞥见宇文泰外袍下紧绷的肩膀。
城下的胡商仍在讨价还价,驼铃声与叫卖声交织成一片。但此刻这些声音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变得遥远而模糊。韦孝宽只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和远处黄河浪涛拍岸的闷响。
他心头微叹,这就是强弱之势了!人家轻描淡写的就可以多方布兵,到了自己这边就只能被动应对了。
再加上高欢闻名天下的战场布局能力,这仗真难打啊!
斥候仍单膝跪在原地,汗水混着尘土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冲出几道沟壑。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落,砸在斑驳的城砖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韦孝宽注意到这少年斥候的靴底已经磨穿,露出磨出几个水泡的脚趾。
宇文泰突然转身:
“再探!我要知道斛律金到底带了多少人马,是佯攻还是真要渡河!”
…………
黄河东岸的密林中,黄河水汽裹挟着腐朽的落叶气息扑面而来。
高敖曹蹲在灌木丛后,虬结的臂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大手缓缓抚过战马湿润的鼻翼。马儿不安地喷着鼻息:
“嘘。”他对着躁动的战马安抚一声,另一只手从腰间皮囊掏出把混着盐巴的豆料。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壮硕的身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将军,”孙腾的身影从后面钻了出来,新裁的粗布衣裳在他瘦削的身板上显得空荡荡的。这位高欢特意为各军派来的都监此刻完完全全像是个落魄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