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四周都放着冰块,明显比外边凉快了许多,可是司马衷额头上的汗水却滚得越发急了。他看了一眼脚下还来不及收拾的水盂碎片,又偷瞄了一眼坐在书案后一言不发的太子妃贾南风,期期艾艾地开口:“太子妃找我有事?”
贾南风抬起眼,冷冷地瞥过司马衷被汗渍浸得微微发黄的衣领,压下心中嫌恶,将手中一卷文书递过去,没好气地道:“太子自己看吧。”
太子妃贾南风虽是一介女流,却极为关心朝政,每日都会派人去抄录朝廷奏报,在东宫内细细研读。司马衷不能理解贾南风对政治的热情,却也不敢去管,好在贾南风除了初嫁那半年想要逼丈夫用功读书,后来就彻底灰了心,由着司马衷每日在东宫游手好闲消磨时光。
司马衷虽然愚笨贪玩,但自小在东宫内被太傅司马攸、少傅卫瓘等人教导了多年,好歹字是认得全的,因此很快就看懂了贾南风递给他的奏报抄本。却原来是天子司马炎想招隐士皇甫谧出山做官,封他为太子中庶子,皇甫谧却不领情,专门呈上奏表推辞了。
司马衷被奏报上一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搅得头晕,便抬起头呆呆地盯着贾南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贾南风见他一脸懵懂,方才发泄过的火气又腾地蹿了上来,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天子想仿效商山四皓的例子,请皇甫谧辅佐太子,那老儿却根本不领情,而天子竟就这样放过了他!现在还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看咱们东宫的笑话呢,可太子殿下刚才在做什么?今儿个一共抓了多少只鸣蝉?”
“呃……八只?九只?不对,我去数数……”司马衷认真地思考到这里,眼见贾南风眼神不善,当即把后面的话吞进肚中,重新坐回座席,脸上摆出一副谦虚好学的神情来,“太子妃刚才说什么三四……”
“商山四皓!”贾南风咬着牙纠正了一句,无奈解释,“当年汉高祖刘邦的太子刘盈仁弱,吕后为了提高太子的朝野声望,专门请了四个在商山隐居的大贤者来辅佐太子,称为商山四皓。如今天子也在为太子你操心,太子好歹振作一点……”话还未说完,贾南风蓦地一声大喝,“大胆!”
这一声舌绽春雷,顿时将司马衷吓得一抖,眼神赶紧从旁边伺候果盘的宫女身上收了回来。而那宫女则吓得体如筛糠,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太子妃饶命!”
“当着我的面都敢做出这轻贱样儿,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勾引太子!”贾南风早已被司马衷心不在焉的样子勾起了满腔怒火,偏偏不能朝他宣泄,当即一巴掌将那无辜的宫女扇在地上,“来人,拖出去杖四十,让其他人好好学学她的浪劲儿!”
眼见那宫女哀哭着被人拖了出去,司马衷只觉得汗水如一只只小虫从鬓边爬过,蛰得他懊恼不堪。他蓦地一推书案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喊一声“住手”,却不防贾南风凉凉地斜睨了他一眼:“太子怎么了?”
“不怎么,不怎么……”司马衷一惊,顿时把满腔豪情都吞了回去,急中生智一拍脑袋,“我突然想起,该是去向父皇请安的时候了!”说完他不敢去看贾南风脸上的冷笑,逃也似地跑出了东宫。
内侍禀告太子求见的时候,天子司马炎正带着皇后杨芷在濯龙池边纳凉消暑。自从娶已故皇后杨艳的堂妹杨芷之后,司马炎对这位貌美娇柔的新皇后十分宠爱,便渐渐疏远了桀骜冷漠的贵嫔胡芳。加上胡芳毫无任何争宠之意,杨芷无论地位和恩宠都无人可以争锋,于是当初那个娇弱胆怯的少女胆气渐壮,越发有了后宫之主的威严气派。
对于太子司马衷的突然到来,司马炎虽然心中有些惊讶,还是命人即刻将他宣到了濯龙池边。眼看太子满脸通红,薄薄的夏衫都被汗水粘在了脊背上,司马炎立刻命人赐给司马衷一杯冰酪,温言问道:“太子有事吗?”
司马衷原本正大口饮着冰酪,被司马炎这么一问,顿时呛住了。他捂着嘴巴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良久,又赶紧跪下谢罪,支吾了半天,终于红着眼睛道:“儿臣不想回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