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宋平渊盯着他,哪怕是目光把他射穿贺泯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面前的人是琉金,张青雨的好友,他没有办法装作没看见。
于是贺泯只能笑着问:“怎么了?”
琉金两只手拿着饮料,将目光落到他坐着的椅子上,意思不言而喻。
贺泯恍然,“是来给我送饮料的吗?真是太谢谢了,辛苦你了琉金。”
他说着还伸手接过琉金手中的饮料,一副诚恳感谢的样子。
琉金无言,只能顺势将手中的饮料交给他。毕竟这是今朝的合作人,总不能因为一个位置硬要他站起来吧?
她又将手中饮料递了两瓶给张青雨和宋平渊,随后旋身落坐在顾恩慈旁边的位置。
“喏。”琉金将剩余的两瓶饮料递了一瓶给顾恩慈,“多了一瓶,给你吧。”
顾恩慈垂下眼眸,动作缓慢地接过,“谢谢。”
他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一般枯哑。
琉金挑眉,“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顾恩慈摇摇头,“没事,有些口渴。”
他举起手中饮料晃了晃,扯起唇角,“谢谢你的饮料。”
琉金哼笑着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她没再继续追问,毕竟她不是很关心顾恩慈是死是活。
夏夜的篝火别有一番趣味,树林前的草地足够空旷,孩子们表演过家家般的话剧,小大人的模样让其余众人开怀笑着。
小女孩儿们梳着羊角辫,站在篝火前摇头晃脑地朗诵,天真稚嫩的样子让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一旁有大孩子吹着口风琴,飘摇的乐声盘旋在火苗上空,与晚风交织在一起。
张青雨眼含笑意地看着,时不时轻拍手掌合着节奏,整个人姿态松弛,落在草地上的裙摆好似都要随之舞动。
“很可爱,对吧?”一旁贺泯轻声开口,侧首看向张青雨。
张青雨迎声转过脸,看过来的目光还带着笑,“当然,她们很可爱,小孩子嘛,最可爱啦。”
贺泯不能茍同,但他点头。
另一边宋平渊直接牵过张青雨的手,温和道:“青雨,看表演专心些。”
张青雨随着他的提醒转回脸,继续看孩子们表演。
而宋平渊牵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依旧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接着转头对上贺泯的视线,微微一笑,“怎么,不看表演吗?”
贺泯扫过他和张青雨交握的手,扯起唇角笑了一声,拖长语调说:“看啊,这么好看的戏,怎么舍得不看。”
篝火前又在表演儿童剧,公主裙飞扬在火焰前,旋身转圈时笑脸若隐若现。
贺泯专注看着,假意装作没看见身边人起身离开。
树林另一边的草地上,月光在草地上织出蕾丝光斑,有零星几只萤火虫携着微光在树桠间飞舞,今晚的夏风像沁凉的薄荷酒,拂过鼻端时还能闻到树林的松木香。
在篝火前待久了有些闷,张青雨悄然起身出来透透气,云间坐落山边,夜晚总是格外清凉,甫一出来便觉得不再窒闷。
漫步在树林边,还能听到不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和众人的鼓掌声。
张青雨靠在树干上,搭着双手仰头看月,柔和的月轮悬在天幕中,温柔静谧。
一旁响起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簌簌响声让靠在树干上的人偏首看去。
月色下,阴影中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
顾恩慈眸中带笑喊她名字,“青雨。”
张青雨轻点头,“有事?”
她的回应依旧简短,看过来的目光也不含情绪。
山间明亮的月光下,顾恩慈清晰地将她脸上神情看入眼中。
客气的、礼貌的,像陌生人。
顾恩慈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目光已经是这样的。
他扯起唇角,“这么久没见,聊聊吗?”
许是今晚月色太好,张青雨心情也不错,站直身体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好啊。”
两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似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顾恩慈顿了片刻后才开口:“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有个妹妹?”
“啊……”张青雨挑起眼尾,慢声道:“好像没有。”
她说着没有,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谈话的两人心知肚明,却依旧循序渐进地说下去。
“我的妹妹叫小箔,十五岁时被我妈收养来到我们家。她是个很可爱很害羞的女孩子,听话又聪明,笑起来像河边柔软的花朵。”
顾恩慈继续说:“我们家从事慈善基金会,收养了她之后,我妈经常带着她出席宴会。刚开始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喜欢那些采访和宴会,她只想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之后我去和我妈谈,让妹妹专心学习,不要再把她当作宣扬慈善名声的工具。我妈答应了,在妹妹成年那天,她说是最后一次。”
顾恩慈停了片刻,说出口的声音有些低哑,“可是她死在了那一天,在她成年的宴会上。”
他看向张青雨,哑声问道:“这一切,你都知道对吗?你认识小箔,早就认识。”
张青雨轻淡点头,“我们不仅认识,还是从小的好朋友。”
她又问:“所以今天,是谁告诉你这件事?”
下午在阁楼中刚和贺泯谈过这件事,晚上顾恩慈就得知了,不得不让她多想。
顾恩慈不知道这一出,只诚实应道:“是我妈。”
“……”张青雨沉默一瞬,收回内心的想法。
差点就错怪贺泯了。
张青雨向后退了一步又靠回树干上,缓声问道:“你和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我想问……”顾恩慈颤着声,眼底突然微红,“当初我们分手,就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小箔是我的妹妹,而我没照顾好她……”
张青雨突然冷了声,“那你照顾好她了吗?她成年那天发着高烧,脸色通红唇色苍白,你们所有人都是瞎子看不见吗?!”
“就因为她是你们收养的,所以对于这一切就可以视而不见当作没发生吗?”张青雨冷漠地看他,“还是说,因为她是收养的,所以她不配得到你们的关注,只要安心当一个搏名声的工具就够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顾恩慈被她的话逼得后退,讷讷道:“我那天不在,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那天并不在家,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是借口再多也是无用。那是一出意外,但意外并不是一朝一夕造就的,无人在意小箔的痛苦与抗拒,连他自己也是最后几天才发现。
顾恩慈无力地垂下头,“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该和我说。”张青雨稳住情绪,“顾恩慈,你就像小箔说的那样,善良温柔,你是个很好的人,这一切没有办法怪你,甚至没有办法全怪你们家。”
她说:“但小箔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妹妹,我没办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朵柔软的花,凋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么多年的意难平,一句对不起又能抹消什么?
“那你喜欢过我吗?”顾恩慈追问:“青雨……你喜欢过我吗?”
他眼尾已经泛红,执着地盯着张青雨想要一个答案。
张青雨只是沉默,喜欢过吗?年少时小箔的信件成为她心中的一颗种子,当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人出现时,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
这样算喜欢吗?
张青雨想,应该是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她的动作让顾恩慈眼眶红了大半,他接着问了下去:“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当初会不会继续和我在一起,不去联姻?”
柔和月光下,张青雨定定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笑起来,残忍道:“如果我足够喜欢你的话,联姻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有这件事,我依然会违背良心和你在一起。”
但她没有,当年她果断说了分手,并且从未回头。
说到底,是不够喜欢而已。
顾恩慈眼角落下泪来,一滴一滴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滑过脸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无声地看着她落泪。
“你恨我是对的,当年你就说了,恨我一辈子不是吗?”张青雨轻声说:“就继续恨下去好了。”
顾恩慈哽咽说:“不,我就要爱你。”
他的心碎的彻底,好像玻璃渣刺在柔软的心脏,痛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
头脑混乱之际,他只想拉人一同下水。
“可是青雨,当时让你们家差点破产的那个项目,是……”
他话还没讲完,突然身后冲过来一道人影,迅速捂住他的嘴——
“哈哈哈,你们在这聊什么呢,我们一起聊聊?”贺泯将捂着顾恩慈嘴巴的手放下,转而搭在他的肩上。
接着转头一看顾恩慈,“哎呦哎呦,怎么还哭了,看什么表演这么感动,快别哭了啊小顾,成年人坚强一点。”
贺泯说着拉起顾恩慈的手,扯着他的袖子替他擦掉眼泪。
就在替顾恩慈擦眼泪之际,贺泯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你没机会了,要不给我留一点?这事儿我来说,我替你把宋狗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