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赋
萧楫舟的无妨咬牙切齿到此时此刻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听得出他想说的应该是“有碍”。可是偏偏他遇到的是齐滺,而齐滺没有古人对皇权的天然敬畏,并不打算惯着萧楫舟。
于是,面对萧楫舟给出的颤颤巍巍的仿佛豆腐渣工程一样的台阶,齐滺选择不下:“哦,那我就直说了,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怪怪的。”
“哪里有奇怪的味道。”萧楫舟甚至还自己低头嗅了一下,却也只能闻到身上一直以来都用的龙涎香,“没有啊。”
齐滺却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说道:“我鼻子尖得很,你的身上绝对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说着,齐滺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凑到萧楫舟身前,低下头在萧楫舟的领口处嗅了一下。
这一刻,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萧楫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笼罩的龙涎香之中掺杂了一道其他的味道。
这股味道很难用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非要说,那便是萧楫舟觉得当他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暖阳在冬日照到大地上,被日光照耀到的地方生出了茵茵绿草。
这种感觉太过奇特,奇特到觉得自己身处寒冰的萧楫舟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这道他触手可及的暖阳。
然而,当萧楫舟的手快要触碰到齐滺的脸颊的时候,齐滺突然动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头差点碰到萧楫舟的手。
这个举动让萧楫舟恍然惊醒,他立刻收回手,当做刚刚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怎么了吗?”
齐滺也没有注意到萧楫舟的动作,他皱了皱鼻子,确定地说道:“你的身上确实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荜茇?”
荜茇,原产于印度尼西亚等地,在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统一王朝大齐时期,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尼西亚传入华国。
后来华国进入南北二十七朝的战乱时代,海上丝绸之路被切断,荜茇也在华国失去了踪影。
再后来,统一的大梁建立,在梁朝和虞朝前期,海上丝绸之路重新开启,荜茇也重新出现在了华国的历史上。
想到记忆里荜茇的味道,齐滺肯定地说:“我没记错,这就是荜茇的味道。这玩意儿味道奇奇怪怪的,但是和其他的香料配在一起,形成的麻辣味道最好吃,我肯定不会记错。”
听到齐滺肯定的话,萧楫舟的眉眼微微凝了三分。他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严肃起来,不见刚刚的轻松,像是一秒钟从一个无忧无虑世家少年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帝王。
只是这一个表情,齐滺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楫舟抿唇,他的面上带上了几分犹豫,似乎是并不想告诉齐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齐滺脸上的焦急,萧楫舟沉默半晌,还是说道:“你说的荜茇的味道,应该是我在万安殿沾上的。”
萧楫舟道:“我每日的熏香都是王福全在管,日日相同。如果熏香有变化,王福全是会告诉我的。现在你说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样,那问题就一定不是出现在我身上。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在别的地方沾到的。”
“今日我去的地方中焚香的场所只有一个——”萧楫舟顿了顿,似乎是一点都不想说出接下来的话、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但齐滺已经知道了萧楫舟那个不愿意说出口的答案是什么:“太后娘娘的万安殿?”
萧楫舟沉默不语。
那就是真的了,这个事实背后透露出来的隐喻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味深长——
荜茇是产自印度尼西亚的香料,但却不是焚香用的高雅之物,而是普普通通的食物香料,有着使用价值和药用价值,但真的没见过谁是用荜茇来焚香的。
不是因空气中飘荡的焚香而沾染上的味道,那么萧楫舟身上是怎么沾染的这种味道?
隐隐约约间,齐滺觉得这其中应该还有故事:“然后呢?”
可是这一次,面对齐滺的问话,萧楫舟却不肯回答,反而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和你说的,我们一起去洛阳玩,你觉得怎么样?”
齐滺:“……”
齐滺真的很想吐槽萧楫舟转移话题的生硬,忍不住都想劝一劝萧楫舟没事的时候就多看书,尽量让自己的言行婉转一点。
但是看着萧楫舟脸上些微的尴尬与窘迫,齐滺顿了顿,还是说道:“听闻洛阳牡丹花好看,我想看。”
萧楫舟:“……”
隆冬十月,齐滺要看春日才有的牡丹花。齐滺从未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萧楫舟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毛了,连忙道歉:“好好好,你想看什么都行,我这就让王福全去准备,好不好?”
萧楫舟顺着话说,齐滺反而不好意思任性了,他耸耸肩,道:“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看,我有正事问你。”
他擡起眼,滴溜圆的杏眼不眨地盯着萧楫舟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洛阳?”
萧楫舟:“……”
齐滺慢悠悠地说道:“当初你和我说,建都一事干系甚大,为了避免某些贵族狗急跳墙,你甚至阻拦我去新都视察,怎么现在反而要带我一起去新都了?”
萧楫舟:“……”
被自己的话术堵住的萧楫舟半晌无言,他低眸看着齐滺,却看见齐滺一副必须要听到理由的坚定神态。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理由,这关是过不了了,萧楫舟叹了口气,说道:“侯虔收到密报,洛阳新都出了点问题。”
听到萧楫舟这么说,齐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洛阳新都的建立事关萧楫舟之后所有的政/治蓝图,就连齐滺的许多想法也打算在迁都之后就开始实行。
一旦洛阳新都出了问题,不但这些想法蓝图要无限期延后,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宣布失败这个事实还会让百姓对萧楫舟失去信任,萧楫舟的帝王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想通了关跷,齐滺的声音中都开始带着几分焦急:“新都那边怎么了?”
萧楫舟的眉眼都低沉了三分:“你还记得你当初定下的策划吗?规定原洛阳城因为要被拆除,因此洛阳新都会按照这些百姓家中现任的格局,在新都中给百姓留下相应的住房。”
齐滺点头:“记得。”
这条规定当时齐滺也是思考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加在策划上。
洛阳旧都的选址在齐滺看来并不是十分完美,因此齐滺在和工部、兵部的官员做了详细的勘探之后,最终决定在离洛阳旧都不远的位置建造洛阳新都,建立一座齐滺吸纳了古今中外无数建造历史经验的、能够真正达到长治久安留存千年的古都。
重新建造一座新城所耗甚大,为了节约成本、减少浪费以及外部阻力,齐滺决定效仿大兴城与长安城的关系,拆了洛阳旧都,将能用的材料继续用在洛阳新都上。
只是这样一来,居住在洛阳旧都的百姓就会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齐滺综合各种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决定在洛阳新都划分区域,在洛阳新都给洛阳旧都的每一个百姓同等面积的住房。
齐滺自认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拆迁方法”,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将所有事在预先就安排好一切,计划在实行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此听到萧楫舟这么问,齐滺的第一想法就是:“我的策划出了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萧楫舟摇头,神色暖了几分,“我知道,你都是为百姓、为国家好,才打算修建出一座全新的、真真正正可以长久地做一个国家都城的城市。”
萧楫舟善意的恭维齐滺很好地get到了重点,他没有被萧楫舟的善意谎言与顾左右而言他所蒙蔽,反而几乎是在萧楫舟的话音落下的刹那,就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执行出现了问题,对吗?”
想一想历史上对贵族老爷们与贪官酷吏的描述,齐滺大致猜出一个可能:“他们贪污了百姓应该有的住房面积?还是巧立名目向百姓收钱了?”
“都有。”萧楫舟的声音都冷硬了几分:“侯虔传来密报,那些修筑新都的官吏拿着很多年前洛阳旧都在户部建档,一丝一毫地比照百姓家产面积,将这几年百姓自行扩建的面积一刀砍掉,还低买高卖,榨取百姓身家。”
齐滺神色一冷。
萧楫舟的话竟然还没有说完:“而且他们以洛阳新都修建了新的下水道体系与其他便民设施为理由,向这些百姓增要钱财。侯虔那边的数据是,他们要钱几乎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年的收入。”
齐滺直接摔了茶盏:“一年的收入?他们怎么敢!”
当初齐滺之所以一力推行修建新都而不是修缮旧都,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梁的下水道系统不完善,排放的污水全部靠道路两侧水渠。
这是时代的技术局限性导致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有更好办法去处理生活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