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赋(1 / 2)

洛阳赋

齐滺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怀安,语气中的恶劣任谁都听得见:“府君大人,你要站着接旨吗?”

穆怀安脸色铁青,半晌,他才努力收敛了近乎扭曲一般的神色,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穆怀安接旨。”

穆怀安示了弱,齐滺便也见好就收,悠悠道:“今岁关中无雪,朕遍览史书,常忧明年大旱,使我大梁子民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夜夜不得安眠也。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圣人所言乃治国之本也,故朕决意开放洛阳仓,拯救斯民于水火。今使中书舍人齐滺为天子使,代朕行权,审计洛阳仓,以备他年之患。谕止。”

审计洛阳仓!

穆怀安倏地擡头,目光如同利剑,毫不掩饰地射向齐滺。

齐滺依旧面上含笑,他慢悠悠地整理衣摆,将腰间明晃晃的天子特使令牌展现给穆怀安看:“府君大人,接旨吧?”

穆怀安咬牙:“臣接旨。”

穆怀安被书办扶着站起了身,未等穆怀安开口,齐滺便十分有眼色地对着穆怀安行了一个揖礼:“府君大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穆怀安:“……”

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还让我说什么?

穆怀安咬着牙微笑:“紫薇郎多礼了,都是为陛下办事,何来怪罪一说?”

穆怀安深呼一口气,被齐滺这道口谕一搅,穆怀安既没了给齐滺下马威的心思,也失去了震慑齐滺的先手,只能努力面带微笑,演上一出同朝为官同舟共济。

穆怀安转身看着堆满洛阳仓府衙大院的账本,问道:“紫薇郎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本府君说。陛下口谕在上,本府君自当竭尽全力。”

齐滺和穆怀安笑得一样的假:“只要府君大人不嫌弃下官事多就好。”

说着,齐滺弯腰擡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府君大人请上座。”

穆怀安深深地看了齐滺一眼,一甩广袖,坐到了上首。

此间温暖如春,炭火燃烧却不见丝毫烟雾流出,袅袅檀香从香炉中升起,蔓延到房顶绕梁。

书办上来奉茶,穆怀安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却没有任何想要动口的意思。他看向已经坐到下首的齐滺,张口问了一句:“紫薇郎……”

话倏尔顿住,穆怀安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失态,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眼底的惊讶掩饰都掩饰不住。

齐滺顺着穆怀安视线所至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穆怀安看的人竟然是萧楫舟。

此时的萧楫舟换上了一身外侯官的玄色官服,充作外侯官守卫在齐滺身边。

感受到穆怀安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萧楫舟微微皱起了眉。

萧楫舟自幼在凉州长大,很少回到大兴。而穆怀安则是大梁有名的狂臣,任仕大梁二十余载,却从未去过国都大兴。就连梁景帝萧百川国丧、新帝萧楫舟继位,他都没有离开洛阳。

这也是萧楫舟敢正大光明地现身人前的原因——整个洛阳,没有人见过他这位长在凉州刚刚继位的天子。

穆怀安怎么会认出他?

可是事实却是,穆怀安对萧楫舟的态度是真的很奇怪。他甚至站起身,不顾他以往坚持的尊卑,亲自走到了萧楫舟的面前。

齐滺挡在萧楫舟面前,面色冷硬地看着穆怀安:“府君大人这是做什么?”

穆怀安反问:“他是谁?”

齐滺冷声:“外侯官。”

穆怀安笑了笑,没说信或者是不信,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觉得齐滺在和他开玩笑。

好半晌,就在齐滺都要忍不住一拳头揍在穆怀安脸上的时候,他却看到穆怀安笑了起来、

——哈哈大笑,带着几分疏狂,也有几分……癫狂。

像个神经病——齐滺评价。

等笑够了,穆怀安突然低头凑近齐滺,问了一个问题:“紫薇郎有没有听过一句民间俗语?”

齐滺眯起了眼,神色危险地看着穆怀安。

穆怀安却没有再看齐滺,反而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一旁的萧楫舟的身上。穆怀安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光彩,神色古怪地说出了那句俗语:“外甥肖舅。”

恍若惊雷炸响在耳畔,齐滺甚至被这个炸弹炸得不能回过神来。

穆怀安说的是谁?以前的尚书令、现在的衡山郡公元津?穆怀安怎么会认识元津的?

不对,按照史书上的说法,穆怀安在大梁建立之后就没有去过大兴一直留在洛阳,但是那个时候的元津还是个小孩子,后来更是被梁景帝萧百川囚禁于元家村不得外出。

所以,穆怀安根本没有见过元津,最起码他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元津,那么穆怀安口中的“外甥肖舅”,肖的就肯定不是元津。

那么,穆怀安指的萧楫舟像的舅舅就是……西齐恭帝,元渡。

穆怀安年轻时,因为西齐灵帝打下司州,因此司州的关东贵族都被迁往当时西齐的国都长安。在长安,西齐灵帝看穆怀安姿容隽逸,存了想要穆怀安当驸马的心思。

只是最终被穆怀安拒绝,琅琊公主才一直待字闺中。当然,也有野史记载,这是因为穆怀安和元沚的年纪相差太大,西齐灵帝问完了才想起来面前的穆怀安已是十七的成年人,而自己的女儿才只有七岁。西齐灵帝问完就后悔了,才默许了穆怀安以问道拒婚。

但这也侧面说明,穆怀安和元渡有很大的可能是认识的。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饱读诗书的名士,认识再可能不过了。

失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齐滺被穆怀安的这句话牵动心神,萧楫舟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他甚至还依旧记得自己的人设,冷硬地说:“在下无父无母更无舅亲,想来大人是认错了。”

“认错了?”穆怀安的目光落在萧楫舟的身上,齐滺注意到,穆怀安的嘴角扯了扯,齐滺觉得他可能是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好半晌,穆怀安收敛了神色,竟然冲着萧楫舟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然而齐滺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穆怀安却又什么都没说没做,径直便离开了。

穆怀安的行为搞得齐滺一头雾水,他仰头问:“这人什么情况?”

萧楫舟也一脸懵逼:“没听说啊。”

齐滺好奇:“你真的和前朝恭帝长得很像吗?我听说恭帝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史书上对他的形容是‘芝兰玉树’‘兰生庭阶’,和你的评价相去甚远啊。”

萧楫舟:“……”

萧楫舟一时语塞:“我也不是很清楚。恭帝是禁忌,很少有人提起的。”

这话倒也是,梁景帝萧百川心再大,他能容忍宫妃元沚、能容忍国舅元津、能容忍大部分的元氏族人,但他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容忍他人谈论给他禅位的西齐恭帝?

说到这里,萧楫舟突然反问:“你说我和西齐恭帝样貌相去甚远,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滺一时之间不明白萧楫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疑惑地擡眸,就见萧楫舟的眼中竟然隐隐有着寄希存在,像是十分在意齐滺接下来的话一样。

齐滺的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异样,这种异样让他的心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下意识想要逃避。齐滺眨了眨眼,说道:“史书上说你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萧楫舟:“……”

想听的话没有听到,不想听的话却听了一堆。萧楫舟直接被气得笑了出来,转身就走。

齐滺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萧楫舟没好气地说:“找面镜子,看看朕哪里青面獠牙虎背熊腰。”

齐滺直接笑了出来,萧楫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