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拨棹(1 / 2)

川拨棹

【齐府】

齐滺看着站在他面前冷着脸不说话的侯虔,声音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来:“让开!”

侯虔低头看着手中出鞘的剑,口中依旧是那句重复了八百遍的话:“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

齐滺都要被侯虔的油盐不进气笑了:“你在幽禁本院使?谁给你的权利?”

他很少动用官威,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的样子,对上不媚、对下不骄,是众人心中好脾气的小齐大人。

只是如今温和的小齐大人发起脾气来,也挺吓人的。看着齐滺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侯虔心里祭奠着不久的将来可能会被大卸八块的自己,嘴上却依旧重复着皇帝陛下让他重复的话:“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

想到当时下这道命令的时候,萧楫舟还信心满满地说:“你且放心,阿滺心地纯善,绝不会和你过不去,你安心就是。”

只如今看着齐滺的脸色,侯虔深刻觉得自己九成九是被齐滺迁怒了。

心里给自己点蜡,侯虔继续嘴硬:“陛下这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这句话齐滺甚至是带着气音说出来的,“囚禁我都是为了我好是吧?”

“侯虔,你知不知道文殊奴现在究竟在做什么!”齐滺快要抓狂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究竟有多糟糕?”

侯虔又不是不通政事的傻子,他当然知道萧楫舟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刀尖上跳舞。逼急了世家贵族,再给世家贵族安上早已准备好的罪名,从而顺利夺权,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实权皇帝。

但其中的凶险岂是几句话就可以说得清的?一个弄不好,这件事就会弄巧成拙,逼反世家贵族,让整个大梁陷入战乱。

但侯虔自从成为外侯官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遵从萧楫舟的话。

皇帝的命令不对,劝谏皇帝是文武百官的事,和他们外侯官没有关系。外侯官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帝王手中最尖锐的刀。他们是帝王的鹰犬,只负责做鹰犬该做的事。

因此,侯虔说:“陛下有命,臣只负责听从。”

油盐不进!

执迷不悟!

冥顽不灵!

食古不化!

怙顽不悛!

不可理喻!

心里骂了侯虔不知道多少遍,齐滺也不打算和侯虔讲道理了。他随手抓过披风披在肩上,对着侯虔道:“今日本院使就是要出去,你有种就杀了本院使,拿着本院使的脑袋去和陛下交差!”

说着,齐滺不顾眼前闪着寒光的利剑,径直冲着寒芒而去。眼见齐滺脆弱的脖颈就要触碰到剑刃,侯虔吓得手一抖,连忙将长剑按回剑鞘中。

侯虔脸色一苦:“齐大人,你何必为难我?”

齐滺面色冰凉:“是你们在为难我。”

侯虔的脸已经快要皱成一根苦瓜,但当真如齐滺所料,只要他比外侯官更强硬,外侯官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看着帝王的心尖尖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违抗圣旨,外侯官们只觉得心里苦。

齐滺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一群外侯官,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穿过庄严肃穆又不见人烟的街道,径直走到了洛阳宫前。

洛阳宫前,穿着绛纱袍的文武百官顶着烈日炎炎跪在广场上,头顶的乌纱幞连成一片黑云,仿佛山雨欲来前的狂风满楼。

“百官”不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量词,粗粗看去,跪在这里的官员足够百人上下,关陇贵族、关东贵族、江南士族……凡世家贵族出身,就不会在此事上置身事外。

而这些原本应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的官员们,此刻正长跪不起,只为了制衡国家的帝王。

鲜艳的绛纱袍配合着浓墨一般的乌纱幞,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这个瞬间,齐滺恍惚间就明白了,萧楫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世族宣战——

早晚都是要宣战的,晚一天,世族的权力就会强上一分。真等萧楫舟与世族密不可分的那一天,世族就再也不会有让位的一天了。

齐滺擡头,只见巍峨的城墙上是身着铠甲的禁军。领头的是萧盛,这位在齐滺的记忆中从来只穿绛纱袍的少年郡王此刻也换上了一身铠甲,像是在祭奠即将满地的鲜血。

齐滺跨着步子迈过人群,他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白麻便服。长长的白色衣摆委地,在一片注目的红中分外显眼。

齐滺走到正挺直脊背跪在最前的谢留身边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转身,而是负手而立,目光看着不远处鲜红的宫门,问:“都公大人,你不后悔吗?”

谢留仰着头,目光也看向鲜红的宫门:“谢某为家国天下计,虽九死其犹未悔。”

齐滺冷笑:“都公大人一心做屈子,可是别忘了,当今陛下不是怀王,没有被礼乐文明熏陶过,也不屑学那些迂腐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