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
官府办案,违抗者斩?
这可当真是好大的口气,齐滺都要被气笑了:“我竟不知《大梁律》何时规定他们这些小吏也有立斩不赦能力。”
他本就因萧楫舟的隐瞒而憋着气,这时听到门外传来的这些猖狂至极的话,更是阴阳怪气起来:“区区小吏,做起事来竟比我这个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还要嚣张。”
萧楫舟顿时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默默回想着自己背着齐滺都干了些什么,最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但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和齐滺坦白完。
救命!
天要收我!
萧楫舟连忙拉住转身欲走的齐滺,说道:“阿滺,你先听我说完。”
看着萧楫舟这副慌张的样子,齐滺也来了脾气,直接高贵冷艳地说了一句:“本官不想听了!”
齐滺抽回袖子转身就走,只留下萧楫舟在心里念了一遍《往生经》。
齐滺粗鲁地推开门,就看见此刻不大的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齐滺数了数人头,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都来了,就连村里的小孩子都被吵醒,躲在父母的怀中。
站在村民对面的则是一群穿着深蓝官服的衙差,他们举着火把,熊熊的火焰燃烧,将他们身上原本就夹杂着暗色的衙差官衣照得更加可怖起来。
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到领头人的前面,弯着腰叫了一声“老爷”:“老爷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村里没人犯事吧?”
“没人犯事?”那领头的衙差冷笑,“你们整个村子都犯事了!”
这样洪亮的声音直接吓得一个小孩子哭了起来,他的母亲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的哭声被衙差们听到。
村长被吓得脸都白了,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却依旧白得如同一张纸。村长几乎都要站立不稳,被身边站着的年轻人扶了一下,才能勉强保持站立。村长颤抖着问:“老爷,这话是如何说的?”
衙差道:“近日秋收,前几日你们去官府缴税。可是结果呢?近日我们复查,却发现你们交上的粮食里,无数的陈粮便不说了,竟然还有坏粮、甚至还有石子!”
村长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税收上作假,这可是《大梁律》里明文规定的株连大罪,一旦被证实偷税漏税的行为,一个村子里的人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村长忙道:“老爷,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
说着,村长从衣袋里颤巍巍拿出一个有些肮脏的小布包递给衙差:“一点心意,就当是劳烦老爷们重新查一遍的补偿,老爷们万万收下。”
齐滺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布包里装的银子怕是村长的全部身家了。这是什么世道,你把全部身家送给别人,还要求着别人收,生怕别人不收。
衙差拿过布包颠了颠,看样子里面的银钱还勉强让他满意,他施施然地将银子收到了自己的怀里,这才道:“我知道你们也不是有意偷税漏税的,怕是年轻人不经事,搞差了。这样吧,你们把差的粮食补上,这件事就算过了。”
村长的心都提了起来:“老爷们,要补多少?”
衙差们算了算,道:“也不用多,就十石粮食吧。”
村长听了这个天文数字,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就连村中百姓听到这个数字,从来麻木的脸上都涌现出惊骇来。
齐滺差点被气笑了。
根据各地的奏报与司农寺的存档,梨花村所在的余杭郡稻田的收成在每人每年三百斤左右。今年是第一年播种优质稻种,根据司农寺存档的档案来看,收成即便比往年多也有限,每人每年撑死四百斤米。
大梁土地半数被世家兼并无需纳税,因此这笔赋税就被强加到了百姓身上,梁景帝在世之时,国家田税甚至达到了十税一。
今年是在齐滺的强力坚持下,才将赋税降低到了十五税一。
十五税一,意味着百姓每年分得的四百斤米,要上缴约三十斤,再加上缴税之时的损耗,余下最多不会超过三百五十斤。三百五十斤米,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米都不到。
而这所谓的一斤米,还是脱壳前的重量。一旦脱壳,余下能否有八两都是未知。这样的数量,只是壮劳力一天的口粮。家中要想攒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就要将细粮换成粗粮,再让妇女儿童老人省着点吃。
而这,已经是在增产的同时降低赋税的结果了,却也不过让普通人家堪堪温饱。
而现在,这些衙差空口白牙就要十石粮食。
十石,听起来少之又少。但在大梁,一石粮食可是一百斤,十石便是一千斤!梨花村不大,全村不过一百来人,一千斤的粮食分摊到每个人的身上,便是十斤粮。
十斤粮,听起来轻飘飘,但若换成粗粮,只怕能顶一人几月甚至半年的口粮。
村民们听着这个数字眼神直发颤,村长直接给衙差跪下:“老爷,少点,少点吧……拿不出来,我们真的拿不出来。”
衙差一脚将抱着他大腿的村长踢开:“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才十石而已,够给你们面子了。三日之内,将粮食送到官府,否则,别怪哥儿几个没提醒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