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有情刀(十四)
同那汉子套了半天的话,易渡桥口干舌燥地坐下来喝了口水,大致在心里整理出来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
从第一缕灵力流入凡人的内府开始,修道之路便以永无止息的趋势席卷整个大楚。甚至不止是大楚,北蒙南蛮,苗疆西域,个个都想贪一杯名为得道飞升的烈酒。
其中,唯有大楚对民间修士管的最严,没经问天阁准许的统一打成邪修。所以李轻舟一路往南逃到了金陵城,在这遇到了同样被问天阁追得屁滚尿流的张婉等一众邪修,就此相依为命。
张婉不是别人,正是那挑鱼的大汉。
易渡桥听了后无甚反应,倒是齐瑜被雷得外焦里嫩,再看他肩上的扁担时总觉得那是根棒槌粗的绣花针。
满脸胡茬的张婉壮士同时兼顾了给人做饭与教人修炼的两大职责,一路把李轻舟拉扯到了筑基巅峰,让她糊里糊涂地找到了道心。
其实也不算找到——李轻舟自修道以来就和不朽花脱不了干系,易渡桥清楚地在她的内府里看见过无数次幢幢的鬼影,比起“找到”不如说是“继承”,她用的是不朽花的道心。
由死寻生。想到这,易渡桥动了动指尖,明显凝练出了人形的阿四出现在她身后。
阿四道:“尊上。”
炖煮鱼汤的香气远远地飘了进来,这会屋里没人,易渡桥没什么顾忌:“我如今有多少万重山可以用?”
李轻舟给这些鬼影取了个颇雅致的名,叫万重山。
阿四问过这名字有何深意,结果李轻舟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道:“轻舟已过万重山嘛。”
阿四总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已过……像尊上要把他们都抛下了似的。
不过他没敢说,面对易渡桥明显不正常地询问也没多想,低眉顺眼地答道:“一百余人。”
易渡桥当场惊了:“一百余人?”
阿四这才擡头,挠了挠后脑勺:“尊上自己去乱葬岗收的,还说这些魂魄不一定乐意和你走,结果一挥手带走了一群……尊上不记得了?”
易渡桥:“……”
古往今来,傀儡术向来是顺应天地生死之道,傀儡师终其一生能有十来个万重山就已然能称作一代宗师了,哪有她这样能数以百计的?
谁能想到李轻舟还真下得去手刨人家的坟!
“李/大/师”的伟岸形象在易渡桥与齐瑜心里碎得彻彻底底,连个渣都没留下。
专注当透明人的齐瑜脆弱地捂住了心口,感觉她的身子骨要和那颗对李轻舟敬仰万分的心一起碎了。
阿四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尊上为了将魂线系在那些鬼影上手烂了好几回,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他的语气里似有怨念,易渡桥张开十指看了看,指根上果然圈上了几道魂线勒出来的疤。
她捏了个治伤祛疤的符咒,结果手上毫无反应,当下心里就明白了——这伤和叩心印一样,嵌在了灵骨上治不好的。
易渡桥摸了摸鼻尖,不大好意思替她师父应下来“爱惜身体”的要求,毕竟要换作她估计也得这么拼命。仙门步步紧逼,要是手里不把着点保命之术,下一个进乱葬岗等着招魂的就是她了。
她与阿四陷入了沉默,阿四叹了口气,只觉得可能是他又唠叨多了,尊上不爱听。
正当他反省自己是不是该少说点话时,只听“当”一声脆响,灶台上的鱼汤晃了晃,连汤带锅撒了一地。
易渡桥蓦地站了起来:“婉叔?”
张婉提溜起来了那柄扁担,鱼汤溅到了他的衣裳上也无暇顾及:“有人闯阵。”
邪修藏身在山野之间,为了掩人耳目,张婉在整个山上画了片用来隐匿气息的大阵。他是个阵修,总吹牛说他当年在苍枢山学过艺。没人信他,能有拜进苍枢山的福气还来当什么邪修?
不过张婉将阵法之道对李轻舟倾囊相授,反正她用起来挺顺手,足以看出此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易渡桥摸上腰间的佩剑,随口问道:“这剑怎么来的?”
阿四:“……尊上问我,剑怎么来的?”
他终于回过味来尊上有些不对劲,但她手上缠绕的魂线不似作假,阿四满怀疑虑地跟在易渡桥身后,往大阵边缘去:“是几年前李修士送来的。”
阿四的话匣子又没关上,低声道,“当年尊上孤身离开,散布消息说李修士大义灭亲,将他送去了问天阁。这些年来你与他不仅不见,连一封信也没有,就只有这一把剑了。”
说到这,他忽然替李轻舟不平,“他明明只是玄等灵骨,是尊上分了一半天等灵骨给他才让他被问天阁破格收入门下的,明明……”
易渡桥打断了他:“我辈不以灵骨论高低。”
灵力在经脉里运转过一个小周天,在有意探索的神识下,她体内残缺的半副灵骨格外明晰,想来李阅川也是一样。
李阅川当初将徐青翰收归门下,面对着天等灵骨引出的漫天霞光,他心里在想什么?
易渡桥走到了阵法的边缘,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她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最前面一个修士年纪稍长,易渡桥看不清他的深浅,估计是金丹往上了。他身后跟着的是当日酒楼里的曲安,正和几个练气修士互相对视了眼,虚心学习前辈的破阵之法。
而在这来势汹汹的队伍末尾,易渡桥看到了李阅川。
“不就是几个邪修吗,至于这么大费周章?”